AI创业的浪潮正从一线向三四线城市蔓延，数据标注被包装成“普通人能碰的高科技生意”——只需电脑和人力，就能“连接未来”。山东德州的马飞扬信了这句话，带着20万积蓄入场，却在3个月后亏光本金，关掉公司。这场从“满怀希望”到“彻底幻灭”的创业，撕开了AI下沉市场最真实的生存图景。  

一、入场：被“高科技”滤镜遮蔽的现实

45岁的马飞扬做了十年传统生意，从房地产信息化到广告工程，却在2023年因行业遇冷陷入困境：老账难收，新项目要垫资，“靠工程吃饭”的路走不通了。转型迫在眉睫。  

今年4月，北京朋友带他考察太原、临汾的百度数据标注基地：千人规模的办公区里，鼠标声此起彼伏，“人工智能”“自动驾驶”的讨论充斥电梯间；资源群里“无人驾驶、三维重建”的项目信息刷屏，让他产生错觉——“这行的活根本干不完”。  

7月，他带着凑来的20万，在德州“京津冀创新转化中心”租下300平写字楼（免租金），配30台电脑和新桌椅。站在落地窗前，望着八车道马路和荒地，他觉着自己“抓住了时代风口”。  

招聘比想象中顺利。“新兴AI项目、零基础上手”的广告吸引了二十多名职校毕业生和宝妈。年轻人眼里闪着新奇，有人说“坐这儿像进了大厂”。没人知道，他们正登上一艘“注定沉没的船”。  

二、困局：从“四手包工头”到现金流断裂

入驻后才发现，“低成本”是陷阱：写字楼物业费、空调费高得惊人，3个月搭进七八万；距市区40分钟车程，员工通勤不便，招来的年轻人干几天就走。  

更残酷的是产业链地位——他们做的是无人驾驶标注，但能拿到的都是大厂挑剩的“四手项目”：复杂的“4D车道线”标注需在三维点云中精准勾勒车道变化，耗时耗力。简单、高利润的活被头部企业垄断，层层转包后，到他们手里的单价已微乎其微。  

结算周期更致命：甲方承诺验收后2-3个月回款，实际最长拖到6个月。小公司得先垫付半年成本，但员工不能不发工资——按德州最低工资1850元算，每人每月实际要发2000元（含车补餐补）。马飞扬算了笔账：每月4万工资+高额水电物业费，20万本金撑不过3个月。  

项目本身也充满变数：甲方说“长期量大”，往往一两个月就中止；规则说改就改，刚理顺的流程可能被要求“全部作废重做”；投入大量人力做的包，可能因截止时间突变直接废弃。  

办公室里的新鲜感很快被疲惫取代。年轻人本想找“坐办公室吹空调”的体面工作，却被3D点云标注的枯燥击垮——盯着密密麻麻的点拉框，有人“晕3D”恶心，有人干一分钟玩五分钟手机。最拼的宝妈每天早来晚走，一天产值仅40元，远低于甲方承诺的“人均日产值300元”。  

连园区里的“正规军”都撑不住了：北京来的“地平线”公司（百度出身，给高德做数据）因车企销量下滑，从300人裁到不足100人。马飞扬彻底清醒：连头部都在撤退，小公司哪有活路？  

三、退场：3个月亏20万，及时止损的“幸运”

10月，账面见底。马飞扬宣布解散，早会上强装平静：“行业不好，大家找更好的机会。”员工早有预感，陆续离开。结清最后一人工资后，他关掉公司。那天风灌进空办公室，大理石瓷砖上的阳光格外冷清。  

解散后还有插曲：一名员工因不满只发底薪申请劳动仲裁，调解后赔了3000元。马飞扬无奈：“公司没挣钱，我也难。”  

但他没彻底离开数据标注，而是回到老本行——医疗。父母是医生，他大学学计算机，还考了X光技师执照，在医院影像科工作过7年。刷小红书时，他注意到“医疗数据标注”需求：审核AI大模型的医学建议（如判断肺结节是否有毛玻璃特征），需用医学知识把关。  

他和父母、前同事组队，主动联系需求方，最终天津一家公司给了试做机会。申请平台工号时，他曾担心德州是三线城市不符合“二线城市三甲”要求，但德州医院被山东大学齐鲁医院并购，意外满足资质。  

现在，他把办公室搬到自家未装修的地下室，没了租金压力。冬日阳光斜照进来，他泡壶热茶工作。因医疗标注需医师资质，竞争小、利润高（时薪60-150元），结账还准时。凭借临床经验，他一天能完成别人一周的活。  

四、启示：AI下沉市场，专业壁垒才是生机

马飞扬的故事，是三四线AI创业的缩影：所谓“低门槛、高回报”多是幻觉，低端数据标注的“人海战术”在资源垄断、利润微薄的产业链中难存活；连头部企业都因需求收缩撤退，小公司更难突围。  

但他的转型给出了破局思路：转向垂直领域，用专业壁垒构建竞争力。医疗标注需要医学知识，平台对资质要求高，三线城市的专业从业者（如马飞扬）反而因时间灵活成为优势供给。这种“专业+地域资源”的结合，让他在地下室也能站稳脚跟。  

“创业摔了是常事，没摔到爬不起来就好。”马飞扬说，“AI是大风口，但得找到自己的位置。靠低端代工是死路，握着不可替代的专业门槛，才能在寒冬里找生机。”  

如今，德州坚持做数据标注的公司只剩一两家。马飞扬还在寻找能站稳的“一小块地方”——这一次，他不再追“风口”，而是扎进自己的“专业田”。